轮椅上的舞者

莫琳很喜欢单人病房窗外的景色。

由于私人医院建在了山城的最高处，顺着病房的窗外，正巧能俯视整个小城的春景。

但窗台上那盆假百合，却异常的煞风景，每每不小心瞥到它，莫琳都会有些郁闷。

“就不能撤掉那东西么？”

不知第几次，莫琳向来探望她的学妹抱怨，但乖巧还有些怯懦的学妹却被这句话伤足了脑筋，她盯着那百合看了好久，还是满脸的歉意。

“那是固定在窗台上的……”

莫琳看着学妹为难的神情，忍俊不禁。

似乎是看出了莫琳故意的使坏，学妹嘟了嘟嘴，但看到莫琳又带着向往和渴望，看向窗外后，她忍不住问道：

“学姐，你为什么讨厌那株百合啊？你之前不是很喜欢百合花吗？”

“嗯？”

这是个好问题，莫琳还真没仔细想过，但一些句子就像是突然的从莫琳心底涌起，顺着她的呼吸不经意地吐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它没有香味吧。这种百合香味很浓郁，但只能看到花，却闻不到香味，不就像是在欺骗蝴蝶一样吗？”

就像是一个无法跳舞的舞者，没有观众会为她驻足。

后半句莫琳赶紧咽了回去，像是在逃避什么，她赶忙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学校的事情。但她躲闪的视线没有注意学妹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天莫琳很早就睡了，睡前门外响起了护士和其他病人的交谈，莫琳只听了个大概，但那对话却完整地出现在了她的梦里，像是梦魇一样。

再妖艳的蝴蝶，失去了翅膀也飞不起来。他们说莫琳是个天才，跳舞跳的很好，上过电视拿过奖。他们说莫琳很坚强，得知截肢的结果后依然没有哭。他们又说莫琳很脆弱，总在学妹探望后的夜里，捂着被，眼泪掉的不能自已。

断断续续的梦魇撩拨着莫琳的神经，她分不清梦里的对话哪些是她真的听到的，哪些只是她惧怕听到的。

突然，一只彩色的蝴蝶，带着一股熟悉的香味闪过她的梦境，莫琳睁开眼，开启的窗扉涌进温暖的风，那风拂过百合，吹起少女的裙摆，最后向着莫琳温柔抚来。

她看见了学妹手里握着的香水，也闻出了那熟悉的味道，但当她视线落在学妹慌张的小脸的时候，她的目光里，却溢满了怒意。

愤怒，还是……单纯的虚张声势，莫琳从未对学妹发那么大的火，她说学妹要把时间放在准备比赛上，她说假的百合再怎么努力也变不了真，她说了很多，但她只记得学妹委屈伤心的神情。

那之后的一个多月，莫琳再没见过学妹。

香水的味道久久不曾弥散，固执而惹人生厌，但时间会彻底带走这最后的顽固，就像虚假的百合终究会被拆穿。

莫琳这样坚信着，直到她可以离开病床，坐上轮椅的那个早晨，她本无心在医护亲友的祝福中回头，却突然有一丝灵感牵动着她，回头看了一眼。

香水在百合上，只留有微不可闻的余味，它依然假的让人烦躁，然而就是这样的虚假，却引来了一只傻傻的蝴蝶，愚笨地对着那假花起舞。

突然，莫琳不想回家了，她知道她该去哪里，她知道她此时最想见的到底是谁。

学校的路并不平整，莫琳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着路上那微小的崎岖，幸好重建后的训练室就在教学楼的一楼，莫琳停在门前，透过玻璃望向里面。

有一个笨拙的身影，就像是那个蝴蝶，在那里笨拙的起舞，老师不耐地叫住她，让她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唱歌上，这段歌曲可以没有舞蹈，莫琳也是那样的愤怒，她心想着她果然要来教训一下这个不成器的丫头。

突然，一阵饱含着压抑与愤怒的声音，在那狭小的训练室响起，那声音带着不该出现在那人身上的坚定和不可置疑。

那声音说，有两个人，必须一起出现在那个舞台里。

哪怕，她一个人分饰两角也好。

她说她早就看到她夜晚哭泣的样子，她说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什么都做不到。

“对不起老师，我去禁闭室反省。”

学妹带着通红的眼睛，推开门，却正撞见眼前的人儿。

露水润湿了百合的脸庞，枝叶合拢，露水沾湿的伊人的胸口。

那一年的比赛，出道了一个奇怪的组合，那是会唱歌，却是坐在轮椅上的舞者，那是爱唱歌，却是手臂带着烧伤的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