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之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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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之子降临大地,八位地上的君王向他朝拜,四位要被投入硫磺与永火的深谷。”

这是预言书的一个关键句,是必考点,我用荧光笔把这句画出来,提醒自己回去再背。

我在神话学院读书。

听父亲说我诞生的那一天,有流星落地。巨大的陨石坠落在小镇几十公里外。

他老人家相信这样一则传言:流星之夜诞生的孩子是灭世的预兆——恰巧,皇帝也相信。

所以那一年,流星坠落地附近所有的镇子上不满两周岁的婴儿都被杀了。

我是例外。

姑姑从首都学城星夜赶来,带我逃走。后来,我被姑姑送进了学城,在神话学院读书。

虽然姑姑是神话学院的教长,但我的成绩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优待。恰恰相反,我几乎是同学中成绩最差的。

我常常用自己比同学提早了两年读书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安慰自己读不懂那些晦涩的预言和符号是正常的。但这种安慰改变不了我即将拿不到毕业证的事实。

呵呵,在这个将人以智愚之分而置于天壤之别的国度,我这个状态几乎相当于再走几步就进垃圾堆了。

揉揉疼痛的额头,把书本塞进小布包里,拉灭桌上苟延残喘的小台灯,我打算回宿舍去了。明亮的月光正悬顶上,透过玻璃天窗,将光辉洒在图书馆顶层鳞次栉比的桌椅上。

台灯早就失去了意义。

书页翻过的声音从我身后的角落传来。

欸?这个时间,还有人在读书吗么。

我这才注意到身后。原来还有一个人,在隔着一张的桌子旁坐着。

他一半身影隐藏在幽暗中,半侧脸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一册薄薄的书摊开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沉静得如一尊坐像,唯有再一次翻动书页的动作提醒我那是一个活人。

深夜里偌大的图书馆顶层,原来不止我一个人。难不成他也是临考试来突击复习的?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他抬眼,目光幽幽向我投来。

我不自觉地对上他的眼睛:墨绿的眼眸,干净秀气,但与他整个人清冷的气质相反的是,那眼中似乎满是不耐烦的神色。

是不是我刚才起身的时候椅子拉动的声音打扰到他了?

哎呀,打扰到复习的同学真的很不好。我拍拍发烫的脸颊,想要和他道歉。但似乎此时不动声色地离开才是最好的吧,毕竟道歉也会打扰到人家。

正当我悄悄拎起布包,鬼鬼祟祟想要离开的时候:

“走之前把椅子摆正。”

欸?我两脚停驻,整个人怔在那,回过头去看向那声音的来源。

只见他已经从座椅上站起,转身两步挪到椅子背后,将椅子规规矩矩送回桌下,椅子背稳稳靠住桌沿。

似乎是在教我怎么把椅子摆回去。

空旷的图书馆顶层里,除了我刚刚坐的位置外桌椅整整齐齐,更显得我破坏了和谐……真感觉羞愧得要死。

我老老实实把椅子摆正,低着头,生怕再和他对视。

可以抬头,却又与他目光交织。他已经在我后面,宽阔的胸膛几乎要贴上我后背,我抬起头来便不得不看见那条干净柔和的下颌线,与冷漠不启的薄唇。

正待我一片空白的大脑拼命思考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的胳膊就已跨过我的身侧,伸入我的小布包,取出我刚刚阅读的书本。

“这里是保存本阅览室,书不外借。”

那本《索福尼亚预言书原论》放在他手里,顺着书签被摊开。我想,我勾画的花花绿绿的痕迹一定已经暴露在他眼中了吧。

是的很抱歉,我在图书馆的书籍上勾勾画画,视若私物。

被学院发现的话一定会被罚很多钱的吧,而且会被记过……姑姑又要生气了。

我这么做也是看到室友这么做才有胆量的。她一直这么做,从没被抓到过。“那么多书自己买是不可能买得起,抄又抄不完,不这样还能怎样?”她是这么说的。

脑海中浮现出我那同样囊中羞涩的室友的嬉皮笑脸,我无奈地捻捻衣角,心想自己真倒霉,竟然先她一步被发现了。

不知道能不能求求这位同学帮我保守一下秘密?

还没等我鼓起勇气对身边这位高我一头的男同学开口,他蓦然发言,带着些许压迫感:“你叫什么名字?学号多少?”

书已合上,被他循着标号顺序放回了书架。

他转身走到服务台后,从抽屉中取出一册硬皮本子,并取了钢笔来记。

原来他是图书管理员吗?

被图书管理员抓到了,死定了吧。

但心中的一丝侥幸仍未灭于一瞬,我还是请求他替我瞒下这件事。我知道这多少有些不要脸。但现在的我可受不得学院的处分,即便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想必也是值得的。

于是我向他说明了我的请求。

他沉默了一会儿。

静默的时间客观上不算长,但在主观体验上却是长的。

我原以为他会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下去,但他却在我恰好要忍不住服软的时机上从内侧衣带中掏出了便携通讯终端,向不知谁人拨出通话。

终端那头接上通话。这位古怪的图书管理员先生开口:“嘉图教长,我认为您的侄女不会是‘那一位’,您可能搞错了。”

“那一位”,短短的词汇,如坠入湖心的卵石,激荡了我的思维:这些天来,《索福尼亚预言书原论》中不厌其烦地使用“那一位”来代指预兆灭世的流星之子。避讳其名,以示敬畏。

随同思绪而起的,是这些天来连结成体系的知识点,它们如一阵又一阵的波澜,冲刷着我当下的脑海。只是瞬时记忆罢了,到考试的时候就忘了,呵……

内心中对自己的调侃结束,才回过神来。

复习到魔怔的人是这样的,凡是碰到和知识点有一点关系的词汇,就会引起脑子的过激反应,以至于让人忽略更值得注意的事情。

我回过神来才注意到:眼前这个陌生的管理员先生,似乎认识把我送进这里读书的嘉图姑姑,并且知道我是她的侄女。

所以他,根本就知道我是谁?

被戏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