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生长在山城这个佛寺众多、历史悠久的城市,刘叶集却是直到上了高中以后才能明确区别寺院与庙宇的不同。
“小学的时候应该学过啊,你不记得吗?”
高一时同班的王木良,略带惊讶地为他说明。
“寺院是佛教的,庙宇是道教的,寺院供奉的是佛,庙宇供奉的是神。佛要解释起来很复杂,一般指的通常是释迦牟尼佛和华夏的神完全不一样。”
王木良是山城市内某个大寺庙的继承人,时常对刘叶集讲解这些知识。
他不光是说明寺庙里供奉了哪些神明,还解说建筑物的历史、境内铺设小石子的含意,以及巫女穿的绯挎其实是裙子等等。
“还有,有些大庙宇的香油钱箱四周会围得密不透风,这种的很可能是底下有输送带,能够自动收集香油钱。”
虽然王木良一站到神明面前,参拜时比任何人都更加虔诚,但他不愧是寺庙的继承人,有着超级现实的思考模式。
对于刘叶集而言,王木良的话语就像未知的世界一样有趣。
高中毕业后,刘叶集为了继续从事从小学便开始投入的羽毛球运动,进了地方上以羽毛球社闻名的大学,王木良则是为了考取神职执照,进入上海某个设有相关学系的大学。
然而,每逢王木良返乡,刘叶集都会和他一起吃饭,遇上长假也会共同出游,这层关系直到二十几岁的现在依然未变。
大学毕业后,王木良顺利考取神职执照,但他没有回到自家的寺庙,而是到刘叶集家附近的德龙寺当僧侣。自此以来,两人便和高中时代一样,几乎天天见面。
。。。。。。
九月上旬。
这一天,上午,刘叶集去打工之前,顺道前往德龙寺。
他避开香客逗留的大院,绕过境内的陡坡,参拜称之为“狐言”的小殿。
刘叶集之所以来这里参拜,纯粹是因为这里离大院有段距离,鲜少有人来。
而且这里供奉的神叫“灵迹神”,听起来很厉害。
刘叶集的祖父常来这里参拜,刘叶集也有样学样,然而,刘叶集本身并非神徒,家里也没有神的雕像,会参拜神只是受到王木良和祖父的影响,就和习惯差不多,新年、大考前或亲朋好友生病的时候,
刘叶集也会求神拜佛,但他和虽是超级现实主义者却虔诚奉职的王木良毕竟不同,对他而言,神明只是种自我安慰的存在。
“......对不起,那时候我不该许那么自私的愿望......”
刘叶集遵照祖父教导的参拜方式,两拜、两拍手、一拜。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么做似乎有点蠢,但还是说出这句话,并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他认为有错就该郑重道歉,即使神并不存在也一样。
“哎!王大师,真勤快啊。”
前往狐言殿参拜完毕后,在残留着夏日余韵的天空下,刘叶集被蝉鸣声包围着,走下通往参道的长梯。他看见来时并不在场的王木良,正在洗手间旁边扫地。
“你看到今天的我,没有任何感想吗?”
王木良拿着竹扫帚,不满地回过头来望着做着鬼脸向他打招呼的刘叶集。
“咦?我必须有什么感想吗?心跳加速之类的?”
“我是说,你看见我的服装,没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某个看似观光客的团体面拍摄红色灯笼排列两旁的长梯,一面缓缓走下来。
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王木良拉着刘叶集,移动到洗手间后方。
德龙寺座落于山城市的次要市区,是起源于唐代的古老寺庙,漆着红漆的中门和回廊十分美丽,境内散布着几个不同的小殿,听说拜殿供奉的神明是从西天极乐净土迎请过来的。
这座寺庙已经成为本地的观光名胜,连旅游导览书上也有介绍,即使在平日香客也不少。
“又不是奇装异服,差不多......”
说到这里,刘叶集重新检视王木良的装扮,不由得住了口。
眼前的朋友和刚在寺庙奉职的时候不一样,身着的青色袈裟比起以往那件浅红色的袈裟更加的笨拙。见到刘叶集的反应,王木良知道他总算发现了,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已经被寺庙里的禅僧传衣体了,现在我不是教僧而是禅僧了。”
“......你升官了?”刘叶集战战兢兢地问道,王木良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身高超过一米七五,留着短发,精致的五官,整齐的衣襟,看起来整洁清爽,面对任何人都能露出讨喜的微笑,而且能说会道——这样的王木良在寺庙修心没多久,便受到了寺庙附近的人们的喜爱。
上至寺庙方丈,下至刚进入寺庙的小沙弥和小沙尼,大家都对他赞誉有加,可说是备受期待的人。
至于刘叶集,他身高不到一米七,样貌平凡,站在王木良身边只能当陪衬,除了会玩游戏和打羽毛球之外别无长处。
如今听说生来便才貌出众的王木良升了职,他更是不能置之不理。
“为,为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走后门吗?”
寺庙虽然位于市内,但与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因此离尘嚣甚远,蝉鸣至今仍响彻境内,毫无衰退之色。在清风吹拂之下,周围的树木纷纷发出打叶声,阳光趁机洒向地面。刘叶集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焦虑,不禁抓住王木良的衣袖。
刘叶集去年刚从大学毕业找到的工作,却在短短半年之后失职,直到今年春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了几份足以维持生计的零工。在他承受家人冰冷的视线,每天上网查询着适合自己的工作,抱头苦恼之际,王木良居然升职了,简直岂有此理。
“别说的这么难听,我本就拿到了大学本科文凭,好歹也是个本科毕业生。”王木良扳开刘叶集的手,理了理衣襟。
回想起来,王木良起初常抱怨这套装束很难穿,如今却穿的有模有样。
“可,可是不久之前你不就只是坐在殿前,什么事情都没做啊!”
“那是在静坐修心。”
“再不然就是在下午时分和中年妇女开开心心地聊天!”
“那是在打理关系。”
王木良满不在乎的回答,而刘叶集对他投以狐疑的目光。
“僧人为什么要讨好中年妇女?”刘叶集怀疑地问道。
王木良深深叹一口气回答道:
“既然是在寺庙里工作,当然也是有薪水的,对吧?还得维修佛像,采购佛香还有一些祈福的小玩意,和每年定期举办的庙会之类的活动,这些都是要成本的。”
“成,成本......”
刘叶集一脸严肃的看着面前这个在钱眼里的王木良。眼前这个人明明是个和尚,看起来却像个企业家。
“所以,既然在寺庙里工作,掌握住愿意捐款的氏子和拜访肯赞助的企业,都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刘叶集愣愣地听着盘起手臂的王木良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番话。
打从刚相识时,刘叶集就知道王木良是个超级现实主义者,现在看来,他的功力又更上一层楼了。
“刘叶集,神明是必须敬畏的存在,奉祀时不可以有任何疏漏但是,有一件事和奉祀神明一样重要”
背对着夏末太阳的友人看起来格外的耀眼。刘叶集感受到超乎现实的背光,用手遮挡在眼前。只听王木良这样说道。
“经营寺庙是一门生意。”
刘叶集感到晕眩,忍不住闭上眼睛。
“......认识你以后,我心目中的得道高僧形象变得越来越怪异......”
“得道高僧也是人,又不是光靠功德就能维生”
“话是这么说没错......”
无论什么行业,应该都是这样吧?外人是无法理解个中情况的。
“话说回来,你来干嘛?今天不是要参加法会吗?”
王木良突然想起这件事,停下竹扫帚,回过头来询问。刘叶集没想到他还记得,顿时措手不及,支支吾吾地回答:
“啊,嗯,昨天办完了。和尚很忙,所以提前举办。”
一年前过世的祖父的一周年忌在昨天顺利地结束了。
刘叶集家并不是虔诚的佛教徒,但就如同华夏绝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刘叶集家也是采用佛教的祭奠方式。
“今天过来是因为......我等一下要去打工,顺路过来而已。”
刘叶集从王木良身上移开视线,没提及刚才去狐言殿参拜的事。
他把视线移动到缓缓摆动的大钟,只见青铜的大钟不紧不慢的按着自己的步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哦,这样啊。”王木良喃喃说道,宛若在说刘叶集没事找事干,并重新开始打扫。
接着,他发现新来的香客,连忙笑容满面地招呼:“欢迎来参拜。”